集部。词曲类

　　△白石道人集（宋姜夔）

　　夜寒甚，坐床头拥衾薤烛看《白石道人诗》，清绝如啖水雪也。白石以词名当家，律吕甚谐，不失分寸，而语意疏拙。其盛传者暗香疏影二词，读之似幽咽可听，而情味索然，又多率句，予尝谓可与张玉田《春水词》并置不论。予初学倚声，颇似白石，人亦多以相拟，十年来屏不一观矣。然其诗颇可诵，江湖小集中之最佳者。五七古殊飘飘有逸气，所谓语带烟霞者也。律体则殊不足观，盖排比声韵，固非所能耳。

　　咸丰戊午（一八五八）十二月二十四日

　　△草窗词（宋周密）

　　阅周公谨《草窗词》。南宋之末，终推草窗梦窗两家，为此事眉目，非碧山竹屋辈所可颉顽。

　　同治癸亥（一八六三）六月初二日

　　△赤城词（宋陈克）

　　阅陈子高词。子高名克，临海人，著有《赤城词》一卷。中如《浣溪沙》云：浅画香膏拂紫绵，牡丹花重翠云偏，手挼梅子燕郎肩。病起心情终是怯，困来模样不禁怜，旋移针线小妹前。《谒金门》云：花满院，飞去飞来双燕。红雨入帘寒不卷，晓屏山六扇。翠袖玉笙凄断，脉脉两蛾愁浅。消息不知郎近远，一春长梦见。《菩萨蛮》云：绿芜墙绕青苔院，中庭日淡芭蕉卷，蝴蝶上阶飞，风帘自在垂。玉钩双语燕，实杨花转，几处簸钱声，绿窗春梦轻。又句如薄衣团扇绕阶行，曲槛幽树，看得绿成阴。（临江仙。）檐额好风低燕子，窗油晴日打蜂儿。（摊破浣溪沙。）檀炷绕窗灯背壁，画檐残雨滴。（谒金门。）檐外落花飞不得，东风无气力。（又。）鲤鱼不寄江南信，绿尽菖蒲春水深。（鹧鸪天。）梨花院落黄茅店，绣被春寒此夜同。（又。）月胧胧，一树梨花细雨中。（豆叶黄。）皆清绮婉约，直接花间，在北宋诸家中，可与永叔子野抗行一代，虽所传不多，吾浙称此事者，莫之先矣。

　　浙之词人，两宋为盛，然仁英以前无闻。自元丰熙宁间，山阴贺方回铸、慈溪舒信道亶，始驰声南北。至钱唐周美成邦彦出，而《片玉》一集，遂为天下所宗。南渡以后，则山阴陆务观游、高宾王观国、永嘉卢申之祖皋，四明吴君特文英、陈君衡允乎、会稽王圣与沂孙，蔚然代起。梦窗碧山，既为眉目；放翁竹屋，骖驿后先。而同时史邦卿达祖、张叔夏炎、周公谨密，虽或称汴人，或称秦人齐人，顾梅溪久居鄞，玉田草窗皆世居杭，实皆为浙产。是南宋百余年中所号词中大家者，惟辛幼安为历城人，姜尧章为鄱阳人，余皆浙人耳。子尝论词同莫富于南宋，律亦日密，然语芜意浅，俚鄙百出，此事遂成恶道。盖《金荃》、《兰畹》之旨，固荡焉尽失，即小山六一淮海安陆诸公之风神格韵，亦无复存者。嗣后延元及明，吃菜事魔，乐府几绝于世。周叔子谓南宋肮散之习，实清真开之，是则艺苑之公言，诚不能为乡曲讳也。盖其先若耆卿之图俚，介甫之粗劣，山谷之率硬，皆为南宋人权舆。而龟无咎龟具茨叶石林等，接续其间，向伯恭陈了斋尤为庸恶，皆以重名参会南北之际，正声日替，群妖毕呈。清真喜用滞字沓语，后进效之，遂成风俗。就中作者，惟稼轩最为清矫，不锢所弱，而石归名最盛，业最下，实群魔之首出者。以我浙而论，当首推赤城，次推庆湖。清真分别观之，所传名什，要自无愧作手。梅溪碧山梦窗草窗亦皆有佳处，惟不宜学其累句以为当家，㓨其拙字以为宗法，甘图健以为沈著，习粗疏以为大方，则得失在人，鉴裁由我，博观约取，夫复何伤？放翁词格，殊清快近稼轩。竹屋痴语，日湖渔唱，仆野之音，二家相似，虽间有佳唱，存而不论可矣。呜呼，今世填词家，方奉白石老仙为周孔，见予此论，有不骇而却走者哉。

　　近日吴中填词名辈，若戈顺卿沈闰生等，皆以《白行词》为金科玉律，斤斤于一字半字之辨，以为乐府正声，赖此不坠。夫大晟久亡，宫音不正，诸人生千百年后，徒墨守其去上之字，咀含其重带之音，不计工拙清浊，以为概可被之管弦，亦可谓至愚极陋者矣。

　　咸丰辛酉（一八六一）四月初六日

　　△纳兰词（清纳兰性德）摘录成容若（德）《纳兰词。》

　　容若为纳兰太傅明珠之子，少年侍卫禁廷，好学能文，与国初诸名上相角逐，著有《通志堂集》二十卷，多说经之书，而词特传，华峰顾贞观首刻之，其后杨蓉裳又为续刑，所谓《饮水》、《侧帽》□□□恒不得见，所见者《昭代词选》及《词综》所载数阕耳，幽情侧艳，心焉系之。去年秋季贶（（周星贻））自禾中归，以全帙示余，盖娄东汪氏所刻本，共三百二十三阕，殆搜辑无遗矣。今摘其尤者于此。（（按日记中共摘录六十阕）。）余尝论作词之道，固另有一种婉丽软媚之致，必性情近者始足语此，然亦须书卷富才力厚，草堂骨九　骨皮　，元明浅陋，岂彼之人皆性情拙欤！国朝谭词推朱陈两家。伽陵病在熟，竹垞病在陈，顾伽陵胜于竹坨者，笔意灵也。余子不足数。求与伽陵鼎峙者，其容若及金风亭长乎！

　　余于词非当家，所作者真诗余耳，然于此中颇有微悟，盖必若近若远，忽去忽来，如蛱蝶穿花，深深疑疑。又须于无情无绪中，令人十步九回，如佛言食蜜中边皆甜。（（按此处眉批有后记：予尔时实能辨他人之工拙，而未能辨巳所作之上拙，盖所悟者在下笔之先，而思力俱未至也。自记。））古来得此皆者，南唐二主、六一、安陆、淮海小山及李易安《漱玉词》耳。屯田近俗，稼轩近霸，而两家佳处，均契渊微。本朝董文友小令最佳，惜不见其集。次则厉樊榭，真宋人滴髓，而太近白石草窗，兰荃遗韵，复乎邈矣！纳兰词在当日为伽陵门□□□□□徐菊庄吴菌次辈皆推许之，今则鲜有举其姓氏者。其词弦弦掩抑，令人不懂，汹有如顾梁汾所谓非文人不能多情，非才子不能善怨者，然根只太浅，每露底蕴，长调犹时若不醇，此不读书之故。徐健庵韩慕庐作容若墓志，言其所作多于扈跸侍猎时得之，容或然也。余尝见其所著《渌水亭杂识》，固不见佳，而词独哀怨骚屑。以承干贵公子，而憔悴忧伤，常若不可终日，虽性情有独至，亦年命不永之徵也。

　　大约词与诗之别，诗必意余于言，词则言余于意，往往申衍□□□□□□以盛气包举之，词则不得游移一字，故异曲同工。词之小令，犹诗中五绝七绝，须天机凑泊，不著一字；以字句新隽见奇者，次也。或以小令为易工，是犹作七绝者，但观摹晚唐南宋诸家，而不知有龙傈太白也。长词须流宕而不剽，雄厚而不竞。清真未免剽，稼轩未免竞，东坡则或上类于诗，或下流于曲，故足以鼓吹骚雅者已。伽陵词如丝竹迭奏广场繁响中时作渊渊金石声，纳兰词如寡妇夜哭，缠绵幽咽，不能终听。近来汴人周誉芬《东沤词》则如儿女子花前月下，喁喁私语，温丽闻泽，故虽未能尽两家之长，而实为两家所未有也。余词非叔子所服，顾尝自谓如松竹间语，清婉无响，（（此处有眉批：此贵未见得，尔时所作，殊鲜悟入处，自记。））不肯一语同《东沤》，而心实喜之。或有讥其不醇者，虽未必知言，然能再加洗伐，则五代两宋无人矣。因论容若词及之。

　　咸丰乙卯（一八五五）九月初十日

　　终日无事，去年定子太史以成容若《纳兰词》属评点，久庋不还，今日既暇，因为加墨一过。容若词，天分殊胜而学力甚歉。予于乙卯秋曾选其佳者录之，时于此事犹未深入，故别择尚疏。其诃长调殊鲜合作，小令中令，多得锺隐淮海之悟。如寄语酿花风日好，绿窗来与上琴弦。记得别伊时，桃花柳万丝。桩罢只思眠，江南四月天。刚与病相宜，肖窗重绣衣。没个音书，荆┶东风上绿除，风也萧萧，雨也萧萧。瘦尽灯花又一宵，月上桃花，雨歇存寒燕子家。被酒莫惊春睡重，睹书消得泼茶香。当时只道是寻常；烟丝欲袅，露光凝泫，春在桃花。满地梨花似去年，却多了廉纤雨。五贝江南麦已稀，黄梅时节雨霏微，闲秆燕子双雏飞。一般心事，两样愁情，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。画船人似月，细雨落杨花。檐影谁摇，燕蹴风丝上柳条，甚日还来，同领略夜雨空阶滋味。一钩残照，半檐微絮，总是恼人时。皆清灵婉约，诵之使人之意也消。故听作不及伽陵竹垞之半，才力亦相去远甚。而汔今谈艺家与朱陈并称，繇其独契性灵，冥臻上乘，亦非二家所能及也。此本为道光了酉岁镇洋汪元治所刻，合《饮水》、《侧帽》二集，又搜其遗胜，共得三百二十三阕，所作大约已备。惜校仇不精，又指其《琵琶仙秋水》等调为自度曲，盖全不知此事者矣。

　　咸丰卒酉（一八六一）二月十八日

　　△冬青馆古宫词（清张监）

　　阅乌程张秋水（监）《冬青馆古宫词》。凡三百首，白为之注，亦伯寅尚书所刻也。诗杂咏自春秋迄明代，不能甚工。

　　光绪乙酉（一八八五）五月十五日

　　△瓶隐山房词（清黄曾）

　　阅钱塘黄菊人（曾）《瓶隐山房词》。菊人道光时举人，官直隶知县。词共八卷，律细音谐，致严去上平入之辨，而吐厉名隽，用宁极新，远出同时黄韵珊姚梅们张海门之上，可与沈闰生周稚圭相骖驿也。卷首有自述凡例十二则，论声律颇详。其谓填词须试难调，故昕作颇多，然终为调所窘，默有佳构。又谓怀古宜雄浑，然集中以金粉之作为工，若登临凭吊，则非其所长。盖根柢太浅，魏蓄不厚，故于比兴之恉，寄托之思，亦均不逮焉。

　　光绪丁丑（一八七七）七月二十八日

　　△金梁梦月词　怀梦词（清周之琦）

　　阅祥符周稚圭中丞（之琦）《金梁梦月词》两卷，又《怀梦词》一卷，缠绵谐婉，深入南宋大家之室。《金梁梦月词》自题自喜庆壬中至道光辛巳十年中所作，皆其官京师时与屠琴乌倬、钱衎石仪吉、刘芙初嗣绾及吾乡布衣陈小云致焕等相唱和，共百五十四首。《怀梦词》皆其为浙臬时悼亡之作，共四十五首，时为道光乙丑，其词凄丽妍约，情不门胜，令人诵之回肠结气，几欲掩过纳兰容若。昔人谓《饮水词》过于哀抑，决其不寿，若中丞者，富贵寿考，又将何说耶？是集刻于杭州，写椠精绝，惜今不多觏耳。

　　同治丁卯（一八六七）十一月初八日

　　△清梦盒二白词（清沈传桂）

　　阅《清梦盒二白词》，长洲沈传桂隐之著，隐之一字闰生，道光吴中七子之一。其词分五种，曰《莺天笛夜新声》，曰《今雪雅余》，曰《兰骚胜谱》，曰《小临邛琴弄》，曰《霏五集》。每种皆有小引，其总目下有短序，皆骈语，极幽隽之致。所作长调为多，严于阴阳去上之辨，研求律吕。与其曹耦戈顺卿称同志，而辞情妍雅，寄托清深，回非顺卿俚率搓衍所堪并语。《小临邛琴弄》，皆闲情之作，盖仿朱竹垞之《静志居琴趣》；《霏玉集》皆集词中成句，亦仿竹垞之《蕃锦》。前有吴嘉淦序及闰生自序，亦皆集词句，又仿黄痦堂之《香屑集序》也。词都为一册，前有潘功南董翰卿（国华）蒋子于（志凝）三序文，皆小品可观。（闰生著有东云草堂诗文集匏叶斋诗稿，已毁于兵火，此集为重刻本。）

　　同治甲戌（一八七四）六月十九日

　　△拙宜园集（清黄宪清）

　　阅黄韵珊大令（宪清）《拙宜园集》词。大令以词名江浙近三十年。余顷在省垣，季贶（（周星贻））达大令意，谓少留将见访，余以事忽忽归，卒末得大令词读之。今日莲士以一帙出标，谓尚不及周叔云（（誉芬））之《东沤词》。余谓其词固多于易近素，然律切深秀，固所谓词人之词也，于词中为当家。《东沤词》从诗入，故云气拂拂然，是诗人之词，此中阂不可优劣，亦不可不知。

　　咸丰丙辰（一八五六）二月初三日

　　△词林正韵（清戈顺卿）

　　卧阅戈顺卿《词林正韵》，前有《发凡》一卷。顺卿自以专力于词，能辨别宫商，较量分寸，其实不过奉白石玉田之词为金科玉律，妄言律吕，不识乌焉，一村学究之见解耳。

　　同治壬申（一八七二）四月初三日

　　△词律拾遗（清徐本立纂）

　　《词律拾遗》四册，今人德清徐本立诚庵所纂，前有俞荫甫序，共八卷，以拾万红友之遗也。卷一至卷六为补调及补体，补万书未收之调、未备之体也，凡补一百六十五调四百九十五体。卷七卷八为补注，订万注之未尽也。缀辑考证，俱有据依。

　　光绪己卯（一八七九）七月十六日

　　△牡丹亭（清汤显祖）

　　病渐愈能起，看书数行，便苦心目不继。因检汤若士《牡丹亭》阅之。临川此书，全是楚骚支流余裔，不得以寻常曲子视之。

　　同治甲子（一八六四）十二月十六日

　　△燕子笺（明阮大铖）

　　得《燕子笺》一册，大字旧纸，尚是百子山樵原刻也。直六千，上下卷各有图六幅，极精妙。首标雪韵堂批点。圆海于曲为专家，非玉茗青藤文人寄兴者比。南都草创，蜗角经年，玉树后庭，以此为师涓之乐，故其书转因凶德参会，足为监戒而传。予旧有小本，为周素生借去，此亦甚难得也。

　　同治甲戌（一八七四）正月十三日

　　夜阅《燕子笺》。大铖柄用南都时，尝衣素蟒服誓师江上，观者以为梨园变相。然此曲情事宛转，辞恉清妙，殊似读书人吐属。予于戊申之秋观之甚熟，时年二十岁耳，今日观之，历历如昨日事，而所读之四书诸经，则往往迷其句读，郑声艳曲，入人之深，固如是也。其《春灯谜》予亦于癸丑春从王孟调借观之，其事极曲折，而曲文简略，远不及矣。

　　正月二十八日△桃花扇（清孔尚任）

　　夜与叔昀珊士共阅《桃花扇》院本。幼时甚喜此书，谓出《长生殿》之上，今日观之，拙劣殊甚，《访翠》、《眠香》、《寄扇》、《观画》四出最名于代，《访翠》《观画》虽稍有色泽，亦未当行，余则粗硬浅陋，不足寓目。又多拗句涩调。东塘北人不知平仄，往往有甚可笑者。爨演科白，尤多可厌，事迹亦殊失实。传奇固不碍与史相出入，大节目亦不可不依也。

　　咸丰辛酉（一八六一）八月二十三日

　　△长生殿　桃花扇（清洪升）

　　洪稗畦《长生殿传奇》爨演科白，俱元曲当家，词亦曲折尽情，首尾完密，点染不俗，国朝人乐府惟此与《桃花扇》足以并立；其风旨皆有关治乱，足与史事相裨，非小技也。《桃花扇》曲白中时寓特笔，包慎伯能知之而未尽。其序及评语皆东塘自为之，不过借侯朝宗为楔子，以传奇家法必有一生一旦，非有取于朝宗也。其于史道邻黄虎侯虽写其忠，而皆不满。故于史之《解哄》、《哭师》，皆极形其才短；于黄口中时及田雄，明其养贼而不知。高杰左良玉人并不足言，而杰之死最可惜，良玉之死实非叛，两人皆南都兴亡所系，写之极得分寸。马阮之恶极矣，然非降我朝而致死，夏氏《幸存录》之言非妄，故全谢山《外集》亦辨之，非开脱巨奸也。东塘傅其死亦，且深得稗官家法。惟言袁临侯之从左起兵，以黄澍为未色，以郑妥娘为丑色，皆未满人意，然传奇亦不得不然耳。长生殿寄托尤深，未易一二言之。吴梅村《读史有感八首》，其二云：重壁台前八骏蹄，歌残黄竹日轮西，君王纵有长生术，忍向瑶池不并栖。其三云：昭阳甲帐影婵娟，惭娩恩深未敢前，催道汉皇天上好，从容恐杀李延年。其八云：铜雀空施六尺床，玉鱼银海自茫茫；不如先拂西陵枕，扶下君王到便房。皆与《长生殿传奇》同意。至梅村《古意六首》，其一云：争传婺女嫁天孙，才过银河拭泪痕；但得大家千万岁，此生那得恨长门。其二云：豆蔻梢头二月红，十三初入万年宫；可怜同望西陵哭，不在分香卖履中。其四云：玉颜憔悴几经秋，薄命无言只泪流；手把定情金合子，九原相见尚低头。其五云：银海居然妒女津，南山仍锢慎夫人；君王自有他生约，此去惟应礼玉真。又《仿唐人本事诗》，其一云：聘就蛾眉未入宫，待年长罢主恩空；旌旗月落松楸冷，身在昭陵宿卫中。所指皆别是一事，盖孝陵末年有被选入宫、未得幸而遭国恤者，昧其诗意，似当日栋鄂贵妃（即追谥为孝端敬皇后者。梅邮清凉山赞佛诗所谓可怜千里草，盖本董姓改为栋鄂氏，犹佟佳本佟章，佳本张也。）宠冠昭阳，故天眷虽深，而贯鱼未逮。《长生殿》中有《絮合》一出，亦其微意也。

　　光绪丙戌（一八八六）十二月初三日

　　△院本四种（清尤侗）

　　阅尤西堂院本四种，甚恶之，尤不耐其所谓《钧天乐》者。人生升黜有命，亦何足恨，即伏猎入省，曳白登科，皆非意外事；乃必刻画无盐，穷极形相，夫亦谁不知之而烦丰干饶舌耶？其问浅陋可笑处，尤不胜指驳。西堂人品，余素薄之。其初注名社籍，驰骛声气，全不为根底之学。及鼎革时叫嚣诅骂，一以俳谐芜鄙之词，寓其假饰忠孝之意，迹其所著，似非怀沙抱石，即披发入山矣。未几而列仕籍，膺徵车，终以真才子老名士之煌煌天语，炫耀邻里。立身若是，无怪其文章之浮薄也。余幼时阅其诗，已不喜之；然颇喜观其曲。频年落第，郁伊易感，亦喜其刘四骂人浇自己磊块矣。乃今日复之，至不能终卷，殊足徵迩来心地中进境也。然亦陋矣！

　　咸丰乙卯（一八五五）四月十二日

　　△帝女花传奇（清黄燮清）

　　阅海盐黄韵珊孝廉所作传奇杂剧。韵珊以诗曲名江浙间，其中如《茂陵弦桃溪雪》，亦尽有佳者，（余若鸳鸯镜、凌波影等，皆拙劣不足观。桃溪雪传国初永嘉徐烈妇吴绛雪于耿逆之难完城死节事，有关名教之文，其词亦颇有工者。茂陵弦传相如文君事，佳处已寥寥矣。）《帝女花》传思陵长平公主事，事本独绝千古，而曲反不足相称；间有隽语，亦未能哀感顽艳。其以周介生作嘉定伯之子，尤可骇怪。以为故意弄奇耶？则传奇虽小道，亦不应打诨如是；况事关易代名义之重，尤不宜颠倒耳目。以为不知而误耶？则金沙名士，竟作吴门牛医儿，真堪喷饭。又出中出四伪官，为魏学濂张缙彦□□□及介生。魏以忠臣之子，孝子之弟，屈意俯从，思所以报，继未得逞，遂以死节，诸书载其事甚明。而韵珊偶据所见，入之逆案，嗣知其非，乃刊板易以朱纯臣。夫纯臣乃宗室世公，其事当与李国桢魏藻德陈演辈为一类，不应入张周诸词臣列也。不学之弊，乃至于此，宜世之嗤鄙填词家为浪子生活乎！

　　咸丰己未（一八五九）十二月二十四日